村口有两棵树。一棵是黄桷树,另一棵不是黄桷树。

  黄桷树的年龄连村里的老人都说不清,两人合抱的树干,枝繁叶茂,浓阴匝地,宛然一个绿色的巨型纺锤。

  另外那株树是桉树,因为便于取材,不经意间即成为椽子。

  黄桷树并不为此觉得孤独,依然故我地守护在村口。老人们说,它就是村子的守护神,在那里挡着,什么灾难也不会降临这个村庄。

  这样的不知过去了几多寒暑。一个初夏的午后,村边的机耕道上驶来一辆面包车,车上下来两个人,拿着三把尺子,绕着大黄桷树四面看,还时不时地指指点点。树下本来聚了一群村人在乘凉,见此情形便疑疑惑惑地又围着这两个人看。过了一会儿,其中一位来客发话道:“请问,这棵树是谁家的呀?”

  大伙儿互相望了望,这才想起黄桷树并没有确定的主人,村民们也从来就没有把它当作一个受人支配的物。

  “它没有主人。”

  “哦——”惊喜的声音,“那我们可以随便把它挖走喽?!”

  “不行!它是我们全村的!”一致的反对声。

  来客交换了一下眼神,转而问:“你们村长呢?”

  村长在家里。一个头疼的问题正摆在他面前:雷雨季节到了,上了年纪的村小学满堂漏,唯一的一间教师宿舍也漏,而那唯一的教师已经下了最后通牒,不解决校舍问题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呆在这里了。

  娃们不能没文化!毛算了一下,至少得一万块钱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。

  正在这时有人找来了。来客说明来意:要买村头那棵大黄桷树。村长瞟一眼对方:“那可是咱村的标志啊!咱村就叫黄桷树村,你要买走了黄桷树那咱村叫什么村呢?”

  “我们出的价钱让你满意!”

  尾随而来的村民们嚷着:“村长,可不能卖啊!”

  “可不能卖啊,村长!”有人带着哭腔。

  “树神你也敢卖!?”有人在吼。

  村长又瞟了一眼来客:“说说你们的价钱。”

  一千,二千,三千,四千,五千——买主终于止步了。“哇!哇哇!”人群中有不只一个人听到“五千”时禁不住惊叹了。

  村长把自己这边的人扫视了一遍:“你们谁能出比这更高的价钱?”然而显然没有人回应。

  “成交!”村长狠敲一下旱烟杆。

  三天后,千百条手脚都被斩断、光秃秃如敷着石膏的伤员的大黄桷树被远道来的吊车吊上了卡车,消失在村人的视线中。村长安慰大家:“咱们的树神进城享福去啦!”

  过了一段时间,村小学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整修。

  又过了一段时间,暴雨来袭,原黄桷树附近山坡下的两户人家被泥石流掩埋,幸好人员无损。

  第二年,黄桷树村干旱得要命,井里流不出水,吃水都成困难。看看邻近的村子,偏偏别人有水!

  村里开始有人说不该卖树,连村子的保护神都卖了,所以灾害才来。迅即,全村人都埋怨村长卖了村庄的保护神。只有村小学的文老师反而称赞,因为教室里免了日晒雨淋,不论什么天气都可以正常上课了,他的学生期末考试时也进步很多。

  村长似乎对赞与怨都不在意。但是有一天,他对村里人说要进城看看黄桷树。说完他就上路了。

  第三天的黄昏村长出现在原大黄桷树的位置,告诉迎接他的村民们,见到树神了,他老人家现在挺好,住在城市广场的中心,天天喝的是营养液,已经长出好多新叶片。

  “我还请回一些他的子孙,拿回去种下!”村长把他带回的树苗分发给大家。

  当晚,全村人做了同一个梦:树神回来了。